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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让爸爸的沉默耗竭妈妈的情绪

admin 2022-07-27 1021 0

作者 | 郑晓星

编辑 | 方容

之前我谈过“不要让母亲的怨恨毁了父亲的爱”，在这一篇文章我想谈一谈导致妈妈产生很多怨恨的重要因素之一——爸爸的沉默。在这里，我不用父亲、母亲这个比较书面的称谓，而是采用了爸爸、妈妈的口语化称呼，是因为我觉得这是基于维护亲密关系的目的进行的探讨，而不仅仅只是针对某种现象。

在我们的临床经验里，每一个有问题的孩子背后大抵有着一个有问题的父母关系。经常我访谈父母的时候，我问起夫妻关系怎样，爸爸总是快速地回答“挺好的”，而妈妈先是沉默，慢慢就红了眼圈，爸爸保持沉默，眼神飘向别处，然后妈妈的眼泪就开始往下掉。

我隔着一米远都能感觉到妈妈的伤心，而坐在妈妈身边的爸爸却始终保持无动于衷的状态，甚至有些爸爸看见妈妈流泪就会厌烦地拿出手机开始摆弄，这一种家庭的妈妈一般平时就表达比较多对爸爸的不满，但是爸爸始终没有改变；或者妈妈平时也不怎么表达，但是爸爸就是对妈妈厌烦或者疲于应对自己的生活，不想让家人给自己增添任何额外的心理负担。

也有一些爸爸确实从未察觉过妈妈会有不开心，他可能真得觉得夫妻关系挺好的，从来不争吵，回家各做各的事，如果不是孩子出问题了，爸爸觉得在家里挺放松挺自在的。这种家庭的妈妈一般是比较隐忍的，很少提出自己的需求也很少抱怨，但内心却是对关系沮丧且充满委屈的。

在中国，其实应该说是在世界上的大部分国家，妈妈还是育儿的主体。尽管我们不断强调父亲要更多参与到育儿中，但是很显然，由于男性从物种进化初始就被赋予了更多的力量，所以一直承担的都是在外打拼的主要角色。从狩猎农耕时代开始，就是男性外出获取生活资料，女性在家生儿育女、操持家务。动物界亦如此，大部分是雄性在外捕猎，雌性在家哺育幼兽。

现代社会，随着工作性质的改变和女性自我意识的觉醒以及婚姻忠诚度的下降，越来越多的妈妈也进入了职场。但从社会舆论和固化的思维看，女性在职场上的打拼终归还是“进可攻，退可守”，也就是说，对于女性来说，如果职场发展得很不顺利，退回到家里当家庭主妇，在社会评判系统里是可以被允许的，甚至可以被认定为一种基于母爱所做出的牺牲。

身为女性治疗师，我这么说绝不是要贬低女性在职场的重要性，也没有不尊重家庭主妇的意思。事实上，我一直非常佩服能够把全职家庭主妇这个事业做得很好的女性，因为不但要打理非常琐碎繁重全年无休的家事，还要照顾好自己的情绪以及保持家庭的稳定和谐，没有足够的智慧和内在的自我力量，是很难做好的。

我现在只是从世俗眼光这个角度出发，去分析女性和男性在职场面临的压力的不同。刚才说了，女性回归家庭是不会遭受舆论攻击的，而男性，很多的时候，职场是唯一的战场，因为要退回家庭，大体上还是会被俗世非议的。因为无可退，这就导致了男性在职场的焦虑程度会高于女性，也就需要在职场投注更多的精力，最后的结果就是没有足够的时间参与到育儿工作中。

对于妈妈来说，能不能理解爸爸这种无奈的处境呢？在我接触的那么多妈妈里，我觉得大部分都是善解人意的，都是能够理解爸爸在职场的压力和不得已。妈妈们抱怨和伤心的不是爸爸在育儿上投入的时间不如自己多，而是爸爸对自己的“漫不经心”。

具体表现是爸爸在家里总是和自己无话可说，很少表达对自己的肯定和需要，感觉不到爸爸对于自己和家庭的情感是很多妈妈抱怨的核心。

当然，这种交流上的缺乏原因是复杂的：

①有可能爸爸真的身心俱疲到了无力说话；

②有可能爸爸天生就不善言辞

（这种情况爸爸的沉默一般是不会被抱怨的，因为妈妈会比较婚前和婚后的变化，如果一贯如此，大抵上妈妈对自己选择的沉默对象还是可以接受的）；

③有可能爸爸确实对妈妈不耐烦等等，但在父母双方都愿意维护好关系的前提下，我们得认识到的一点是，夫妻间交流的困难一部分是源自于男女两性在使用语言上存在的不同。

有研究表明，在日常会谈中，男性和女性会倾向于关注截然不同的话题：

①女性更倾向于讨论关于个人的话题，例如她们的感受、婚姻情感、家庭琐事、自己的人际关系等；

②男性感兴趣的话题往往是非私人的，涵盖政治、新闻、体育等。

所以当爸爸辩解自己只是不想说话时，妈妈就会经常生气地指出来，我看你和你那些狐朋狗友就在一起就特别能说。然后妈妈会很委屈地把这归结为他就是对我不感兴趣，从而对婚姻越来越失望。

男性和女性交谈的目的不同：

①大多数女性交谈的目的是建立和维持亲密的关系，通常把交谈视为讨论问题、分享经历和提供保障及咨询意见的机会，优先考虑关系，对女性而言，关系是构成兴趣和沟通的一个固定来源。

②男性交谈的目的是解决问题，从而涉及许多解决问题而付出的努力，对于男性而言，交谈的胜利是寻找到解决方法、获取信息，最后达成共识或解决问题。

在这一点上，妈妈就会经常抱怨：我和他说只是想让他安慰安慰我，可他就会指责我这做得不对那做得不对，谁要他给我支招啊？爸爸就会很委屈：你和我说难道不是为了让我帮助你解决问题吗？反复几次，双方就觉得说不到一块去，索性不说了。

男性和女性交谈的功能不同：

①对女性而言，话题并不重要，有时候她们不介意交谈的内容，或者是否有一个确定的讨论话题，她们看重的是谈话本身，她们把交谈的功能视为关系的传递。

②而男性的交谈关注的是实际行动而不太留意感受，男人习惯以共同做事而不是以交谈的方式维持关系。于是很多时候，爸爸就不能理解，妈妈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到底想说什么？

基于这种在交谈的兴趣点、目的、功能上的性别差异，很多夫妻处着处着就处成了怨偶，妻子通过语言获取亲密关系的需求不能在丈夫那里获得满足，妻子的抱怨就变得越来越多。丈夫就越来越觉得妻子不可理喻，也因为妻子的抱怨觉得很沮丧，认为是妻子对自己不满，从而变得更加沉默和逃离。

而这种态度进一步加剧了妻子在情感上被丈夫忽略的悲伤，引发了更多的抱怨，就陷入了恶性循环。

这个妻子现在还是个妈妈，当她在丈夫那里体会到很多的不愉快时，她的内心压抑了很多对于丈夫、对于生活的愤怒、委屈、不满，当她带着这么多内在的负面情绪去和孩子相处时，显然，她对孩子的包容度会变得很低，孩子稍微一个不能令她满意的言行举止就有可能引发妈妈的情绪爆发。

在这一点上，我们不能指责妈妈的爱心不够，因为我们首先要尊重妈妈是一个遵循生物体正常心理运作机制的普通个体。弗洛伊德将人格结构分为本我、自我和超我。本我是生物体本能的部分，遵循的是享乐原则，出发点是“我自己”的需求和感受。就像未经过社会驯化的小孩子一样，如果你让我开心，我就跟你好；如果你让我不开心，我就和你打架或者不跟你玩。

妈妈的身上也有着本我的这一部分，当然，母亲的身份和职责让妈妈的超我严格地监控本我的行为，要按照对孩子成长有利的方式对待孩子，考虑的基准点是孩子的利益而不是妈妈自己的。显然，“超我”的监督不是随性而为的，需要妈妈付出心智的努力去维持，是需要消耗心理能量的。

那么我们说，如果妈妈保持在一个愉快的情绪状态中，她对生活很满意，她就不需要不断启动自己的心智力量去对抗内在的愤怒和攻击性，她就有足够的心理能量在和孩子互动时保证“超我”的有效监管，选择对孩子有帮助的方式和孩子互动。

心理学上有一个“决策疲劳”的概念，指的是一个人如果一天做太多决策的话，意志力和精力都会下降。决策疲劳常常扭曲一个人的判断力，使人更容易做出更不明智的决定。在某种程度上，决策疲劳意味着作为心理能量之一的“意志力”的消耗，而这种自我损耗不是以某一种感觉的方式显露出来，而是会让你在经历每件事时产生更强烈的感受。

当大脑调控能力减弱，挫折感似乎比往常更叫人难以忍受。这与通常的身体疲劳有所不同，你并没有自觉意识到自己累了，但你心智上的能量已经减低。

一旦你在精神上疲惫不堪，你就会变得不愿去权衡利弊。因为“权衡”的过程涉及尤其复杂和繁重的决策，大脑最终会寻求捷径，通常它会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里二选一。

一条捷径是变得“鲁莽”：本能地采取行动，而不再花费精力先考虑一下后果。

另一条捷径是省力的终极方式：什么也不做。省得再为做决定苦恼，干脆避免任何选择。

这个“决策疲劳”的概念用在妈妈和孩子的互动中也是一样有效的。

妈妈在和一个拥有自主意识的孩子互动的过程中，不但要考虑自己的感受还要考虑孩子的感受，每一个态度和行为背后都需要各种权衡：

如何平衡孩子当下的快乐和未来的发展之间的利弊得失；

何时坚持自己的主张、何时向孩子妥协；要如何有效地实现严格的管教又能让孩子感受到母亲的慈爱；

如何既能保持父母的权威又能给予孩子民主的自由等等，这是一个太过于纷繁复杂的过程，每时每刻妈妈都在有意识无意识地进行决策。

如果妈妈自己对生活是比较满意的，对于自己处理关系的能力是比较有信心的，妈妈可能很多时候就可以基于自己的本心更为自然而然地和孩子互动，而不用对抗自己内在的消极感受努力去给出孩子更好的养育。

这个需要一直对抗的过程就很容易导致妈妈情绪耗竭，最后无法维持住超我的监管，只能采取最为简单粗暴的方式终止和孩子的互动，要么强硬地让孩子服从自己的管理，要么采取忽略的态度，避免卷入和孩子的冲突。在这两个位置上，妈妈对孩子的养育可能就不是促进孩子的发展，而是给孩子带来创伤。

所以，从这一个层面来说，如果爸爸实在工作繁忙、分身乏术，必须把育儿的大部分工作交给妈妈，那么爸爸至少要保证帮助妈妈保持在一个良好的情绪状态中，不要沉默，更不要逃离。有的爸爸会抱怨，妈妈的每天有那么多的抱怨实在是让人难以忍受啊。我想说的是，抱怨的背后其实是对情感和伴侣的需求。

如果抱怨没有得到回应，就会变成冷淡，如果冷淡还是无法引起重视，就会导致死心。而一旦死心，婚姻基本就结束了。

所以很多女性就开始为了孩子熬婚姻，熬到孩子高考结束就离婚。而孩子其实是很敏感的，他们经常是可以觉察到父母婚姻表象下的隔离和疏远以及家庭破裂的风险，这种觉察同样会扰动孩子的情绪，影响孩子更为专注地发展自己。更不用说在妈妈无法从爸爸那里获得情感，把情感需求转移到孩子身上所带给孩子的压力。

曾经有一个妈妈带孩子来就诊，妈妈哭诉孩子种种不端的行为，不学习、乱发脾气、在家里摔东西、在小区到处和小朋友起冲突打架，严重的时候甚至打妈妈。

妈妈说，有医生说孩子有反社会人格障碍倾向。

可当我见到孩子时，孩子特别的有礼貌以及温和，谈着谈着孩子越哭越伤心，说妈妈总是打骂他，爸爸从来都不在家，妈妈总是打电话和爸爸吵架。

后来我又和妈妈谈，妈妈开始哭诉爸爸对她有多么不耐烦，自己一个人带孩子有多么辛苦，爸爸多么不理解她，她多么可怜，也表达了自己对孩子的歉意，争取尽量不打孩子。

第二个星期，孩子说妈妈好点，但还是老催自己学习，催急了还打。然后我又约了爸爸一起来谈，爸爸承诺以后每天都回家。

第四个星期，妈妈情绪好多了，孩子也表示这周爸爸每天回家，妈妈都没有打自己，但偶尔爸爸妈妈还是会吵架。

然后再做父母工作，经过反复几次的多方会谈，爸爸和妈妈之间的隔阂减少，爸爸在家里的时间变得越来越多，妈妈从焦虑地控制孩子上网课的情况改变为尊重孩子的兴趣发展，孩子的情绪越来越稳定，并且能够自主学习。

结束治疗的时候，妈妈千恩万谢，感谢我拯救了一个濒临破裂的家庭。

从这个案例我们可以看到，爸爸的在场对于家庭的稳定和妈妈的养育具有多么重要的作用。养育从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既然选择了做父母，就要努力给孩子一个良好的家庭环境。处理关系确实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如果没有孩子，又懒得处理关系，那么我们说一拍两散最简单了；但有了孩子，我们就不能那么任性了，我们就得调动我们的智慧去处理好关系。

而这个处理关系的过程其实也是我们不断觉察自己包容他人的过程，这是养育带给父母益处之一：让父母放弃用逃避的方式面对内心的困难，始于为了孩子更为努力地处理夫妻关系中的困难，终于父母自身获得更好的个人成长和享受更为真实的亲密关系。最后的受益人是父母自己，孩子只是顺带着沾光了。

所以，构建一个良好的父母关系，保持住妈妈在育儿中的效能，除了提醒妈妈减少抱怨以外，更为强调爸爸不要把沉默当做永恒的回答。

对于关系的破坏力最大的从来不是吵架，而是沉默。吵架是有活力的，在很多时候对关系是有促进作用的，而沉默是一种无声的对抗，是关系的最后终结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