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周力
《乘船而去》是内地导演陈小雨作品,电影拿下上海电影节亚洲新人奖的最佳编剧,入围FIRST青年电影展主竞赛。陈小雨说,这是一部关于「爱与归宿」的家庭电影。影片娓娓道来,犹如姑苏河畔,潺潺绵绵。电影讲述了独自生活在农村的老太太周瑾突然被确诊脑瘤,在外地的子女不得不回乡照顾的故事。大女儿苏念真在上海经营留学咨询机构,她有两段婚姻,在第一段婚姻中有一个儿子阿涛,在做群众演员,她坚持要给母亲最好的治疗;小儿子苏念清是个四处漂泊的导游,他支持母亲放下,接受无常。电影并不是一个多复杂的故事,却像是你身边正在发生的事,甚至可能就是你自己的故事。这是导演的高明之处,看电影仿佛就是在观照自己的人生。电影海报上有一句话,面对死亡,我们才寻找生命的归宿。「归宿」这个词,可以分开来理解,:一个是可以回去的地方,一个是可以让你安眠的地方。怎么样找到家呢?这是电影里每个角色的功课,也是我们的功课。老太太周瑾,不知道自己亲生的爹娘是谁,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别人家做童养媳,连姓都是别人家的。周瑾长大后离开了养父母家。电影中,有一个关于船的隐喻,说她当年就是乘着船嫁过来的。船沿着水路摇摇晃晃,年轻的周瑾坐在这艘船上的感觉是怎么样呢?如果她没有成为童养媳,那么她要嫁的人会是她自己决定的人吗?在小船摇摇晃晃的时候,不论驶向哪里,至少自己是主动选择的。电影的最后,导演用了超现实主义的魔幻手法,让老太太带着鲜花继续乘船归去,最后的归宿在哪里,电影并没有呈现,因为没有人知道。这让我联想到对死亡的恐惧,这样的恐惧很大程度上来自于我们不知道死后的世界会怎么样?电影中有一幕,老太太为了迎接女儿回来,晒被子做饭的场景,这个场景特别打动我,就好像逢年过节时,大家归家的情景,老人家等着孩子们回家,早早地做好一切准备。与忙碌的相对的是孩子们离家之后的空落。电影中,老太太在得知阿真和女婿要开车回上海的时候,准备了很多的食物,让他们带回去。路上,阿真的女儿问为什么每次外婆带去的腌鸭蛋都要扔掉。阿真说因为没有腌透。阿真的女儿继续问,那为什么不直接和外婆说?那一刻车窗里面忽明忽暗的灯光或许在象征着我们未曾完整说出来的心事和爱。电影中有好多误会,其中一处在阿清和爸爸之间,爸爸是一个木匠,阿清小时候很喜欢做木工活,但是却被爸爸反对。爸爸不希望孩子成为木匠。阿清听从了爸爸的话,可是阿清并不快乐,他去了很多的地方,可是却没有一个地方是他心灵的归处。阿清的大哥,幼年生病早夭,对初为人父的爸爸来说,是怎么样的一种心碎?电影中没有完整的呈现,可是我们依然可以找到线索,比如当阿真想要带老太太去美国看病时,阿清不同意。阿真说如果大哥在,一定会同意的。阿清说,他不是大哥,让阿真不要把失去大哥的遗憾放在一定要带妈妈去美国的执念上。可见,家庭中发生的变故,未必大家都准备好要去谈,每个人都装着痛苦,这痛苦就会变成每个人心里面的幽灵,无处不在,可是又看不见摸不着。老太太执意回老家度过最后的时光之后,有一次老太太做梦,半梦半醒间大哭大叫,说自己的钱不见了,说这是给囡囡看病的钱。这是老太太心里的最痛,即使到了弥留之际,惦记的还是给大哥治病。从这个角度上看,什么叫做家呢?什么叫做家人呢?无非是,可以去面对痛苦的地方,可以去共享痛苦的人罢了。这一次阿真和阿清经历了妈妈从生病到死亡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修复过去创伤的机会,一个可以思考未来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阿真决定面对自己事业和家庭失败。阿清决定留在老屋里,做自己喜欢的木工,他们找到了自己内在的平静,心的家园。电影中,还有一个人让我印象深刻,他是阿真在第一段婚姻中的儿子,阿涛。阿涛在外地做群演,要演和尚,就他一人剃了光头,导演喊cut之后,别人都休息了,他还在一招一式的练着动作。但阿涛不是傻,他是要面对现实。外婆老早就告诉他了,爸爸家不是他的家,妈妈家也不是他的家,他的家在哪里啊?要他自己去找。她老早就在告诉阿涛,要找到自己的家,还送他一辆摩托车,让他可以离开。所以阿涛为什么那么专注在自己的角色上?因为那是他在打造自己的「家」。在这个过程中,你开始形成并最终确立「什么是自己」。直到你可以为自己做决定,并承担做决定的后果,你才成为了真正的自己。阿真给阿涛不断地打电话,恳求阿涛回来见外婆最后一面的时候。阿涛没有回来,他说外婆最爱他了。阿涛在片场,坐在小木船上,看到了外婆坐在镜头旁边看着他笑。也许阿涛懂得,真正的爱可以超越生死,爱在信者之处。老太太很早就看到了生命的真相,就像她半夜离开医院,一定要回家一样,生命的决定权得在自己手里。不论在生命中经历了多少磨难和挫折,去留天意。只要死神还没有来,就要把命运握在自己的手上。太爱这一份潇洒和自在了,多少人不想长大,不想承担责任,殊不知,可以自己做主的感觉,也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