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天,一位书友的狗狗去世了。
这只狗狗陪伴了他们家十多年,见证了他们许多家庭变迁,我们一起读书时,她告诉我许多狗狗去世前后的事情,以及他们一家人和狗狗之间的日常牵绊。
整整2个小时,我们一个字都没读。
我和她一起,追忆着这位陪了他们十多年的老朋友,从淡淡的回忆,到浸染时光之后渐浓的悲伤。
最后,我和她一起,在她谈到辞别和怀念时落泪。
是人死,还是狗逝,在那一刻其实引起的情感没什么区别。
我并没有接触过她的狗狗,我之所以落泪,只是因为,人都会在失去时感到哀伤。
如果没有哀伤,就不会有哀悼。如果没有经历哀悼,人就不会认识到世界真实的模样。
可是哀悼,总是建立在超越死亡恐惧的基础之上。
当我们对死亡和丧失充满恐惧,「哀悼之歌」是永远无法在心中真正响起的。
所以这篇文章,我想谈谈「死亡恐惧」。
这或许不是一个轻松友好的话题,但是我仍然希望这篇文章可以给点开标题的你带来一点点关于「死亡的思考」。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都害怕死亡的议题以及乃至死亡的延伸意向,每每谈到,大脑就总是一片空白。比如,掉落的头发,拟人态、有着大眼睛的人脸氢气球,橡皮鸭子等等。哪怕这些东西明明平平无奇甚至可爱,但是或是因为它们无法被消解,或是因为它们没有生气,漏气后会干瘪变形。对我而言,它们就都具有死亡的特征,于是我便都害怕。死亡于我而言,很长时间等同于永恒的黑暗,等同于消散和永远的失去,等同于空无。在我学习心理学的漫长时间里,我学到了很多词语和解释,能够帮我去命名这些空无而令人恐惧的感觉。比如,无以名状的焦虑,它指的是,人们在能够充分地认识一件事物的本质之前所拥有的一种莫名的焦躁感。它在被理解之前都很难被排除和消解,只有被涵容,等待个体的经验成熟到可以覆盖这些体验。又比如,湮灭焦虑,它指的是人失去了自己的自我定位,仿佛被丢弃于无边无际的虚空荒野,而产生的一种自我边界损毁、存在感被剥夺的痛苦感。没有词语能够确切地形容出那种痛苦,但是我相信,每个人都体验过那种痛苦,就如同《盗梦空间》里谈到的,失去梦的标记物而迷失于梦境中,分不清是真是幻的那种状态一样。湮灭恐惧,是人们面对死亡极易产生的自体性恐惧之一。玄幻剧里时常谈到对人神妖最大的惩处就是「灰飞烟灭」或者「神魂俱灭」,这便是让个体去经验湮灭之苦。
死亡的恐惧中,其实就包含着诸如此类、各式各样的恐惧。我想这也是为何,死亡可以作为如此繁多的存在形式当中最具意义性的一种,成为人需要终其一生去修通的一个议题。 死亡恐惧中,除去自体性恐惧,还有形式繁多的客体性恐惧,其中之一便是对于失去客体的恐惧。大约在我二三年级的时候,妈妈买了一只鸽子回家,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它并没有买回来被炖掉,而是养在家里。我那时候还很容易孤独,有一只鸽子陪着我,我十分开心。我每天和它说话,喂它吃东西喝水,找来盒子给它做窝,翻出各式各样的心爱小玩具陪着它,甚至把我最漂亮的一朵头花贡献出来给它的窝做装饰。虽然它不理我,我还是十分真挚地把它当成我的好朋友。有一天放学回来,我照例第一时间跑去鸽子窝旁边找它,它却不见了。我问我妈妈,她告诉我说,她把鸽子炖掉了。我犹疑地走到饭桌前,去打开汤罐子,一只完整的熟鸽子躺在里面,我吓坏了,也气坏了,碗盖掉在桌上,一整天没有吃饭。自那之后,我一直不敢再吃鸽子,甚至害怕所有禽类的头。当然,后面的这部分是恐惧的泛化,而这恐惧的源头,便是小鸽子的离开让我经历了一次客体死亡带来的恐惧。它带着我那部分投注其上的情感死亡了,我的那些部分也随之成为“孤魂野鬼”,使我被连带出一片自我的破碎感。一张心爱的贴纸不见了,搬家了,转学了,朋友离开了……从物品到环境,从环境到人,我们经历许多失去,日积月累,从浅到深,直至死亡。每一次丧失,都需要一场哀悼。有的哀悼一两秒钟就好了,有的哀悼久一些,要好多年,还有的,也许一辈子、几代,几十代,都未必会真的完成。仔细想来,这样的丧失,就如同生与成长的乐趣一样,在我们的生命经验中是无处不在的。也许就是因为足够多,所以当生活将我们推向死亡时,我们才可以承受。
除了失去客体的恐惧,还有更让人心痛的另一种客体性恐惧。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对他人死亡担忧,是在很小的时候,具体年纪记不清了。某天晚上,不知道什么原因,我忽然想到,有一天我妈妈也会死掉,如果她死了,那我就没有妈妈了。年幼的我还来不及想,“没有妈妈”意味着什么,可是我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在以后的时光里,每隔一阵,我就总是会想起那个晚上,那个悲伤又让人忧虑的幻想。当妈妈不在身边的时候,当她生病的时候,当她白发渐生的时候,每一个这样改变的时刻,我都会想起她离我们之间注定分离的那一刻更近了一步。后来,我终于可以对这种恐惧命名,那是在一个随机的想象中,触发了我对于失去所爱客体以及失去客体的爱的恐惧。情感越深,越是需要足够多的时间和空间去哀悼,这就是为何「断崖式分手」和「亲人突然离世」、「天灾人祸的死亡」这类事件往往会引发人的创伤的原因。我记得小时候看到的恐怖意向中,最害怕的一个是僵尸,另一个是女鬼。僵尸是因为肢体的僵硬,女鬼是因为她表达了一种人鬼的形态和意念上的差异。这两种形象,都象征了客体的异化。很多人会害怕去触摸僵硬后的尸体,也会害怕人死后的样子,不仅仅是形态上的害怕,而是在心理空间里,那个活生生的、与我们有着爱的联结的客体形象不见了,TA仿佛变成了另一个样子,而这个样子是我们的内心图示中所没有的。很长的时间里,我都畏惧于这种不可了解的状态,情不自禁地要将死后的世界看作是一个与生者世界全然割裂的、充满着异化客体的恐怖领域。直到我通过很多小说、视频、他人的讲述,了解到死亡的过程,才逐渐填补这个从生到死的过程,开始理解死亡不是突如其来的灾厄,而是从出生开始就伴随着的另一条生命线索。在朋友描述的狗狗死亡的过程里,我第一次清楚地知道,人和狗的离世过程是一样的——从身体的柔软,变得慢慢僵硬,因为失去了肌肉的控制,大小便会流出来。等联系殡仪馆后,会有专业人员和一系列的流程来指导你完成接下来的告别和火化仪式,走完这场从生向死的送别。当然,这是死亡的开始,也是最伤痛的时期,“头七”常常是在麻木和悲伤中切换度过的。我们要收拾每一个记忆残片,也要重拾断落的自我碎片,要在思念和新的生活中重新编织逝者于我们的意义。这个过程,一点一滴,丝丝入扣,它就叫做——哀悼。使人生圆滑进行的微妙的要素,莫如“渐”;造物主骗人的手段,也莫如“渐”……因为其变更是渐进的,一年年地、一月月地、一日日地、一时时地、一分分地、一秒秒地渐进,犹如从斜度极缓的长远的山坡上走下来,使人不察其递降的痕迹,不见其各阶段的境界,而似乎觉得常在同样的地位,恒久不变又无时不有生的意趣与价值,于是人生就被确实肯定而圆滑进行了。他写出了时间之力的伟大,也写出了哀悼的关键要素之一。而接下来重要的则是,你是否在自己或长或短的时间中,努力做到诚实而勇敢地面对生活,思考死亡带走的和留下的——所有经验。